在台北外科遇到一個癌症末期的病患。
乳癌末期的她,有肺部、骨骼、腦部多處轉移;
整個人只能用形銷骨立形容,圓睜的雙眼在日漸消瘦的臉頰上更顯突兀。
住院期間,她的先生總是陪在她的身邊。
儘管常聽到照顧的護士小姐說,今天病人又對她先生發脾氣了;
但是她的先生只是靜靜地坐在一旁,任她盡情宣洩心中的情緒。
或許因為他早就明白,她的太太即將走到生命的盡頭;
不論是中西醫甚至民俗偏方,都沒有辦法減慢生命這個沙漏的倒數計時。
這樣的責罵跟無理取鬧,也許每一次都會是最後一次。
每一個被打翻的水杯都可以被撿起,但是下次她可能已經沒有力氣把水杯摔出。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看著他最親愛的伴侶慢慢的離開。
雖然對年僅40多歲的她來說,要沒有痛苦,沒有遺憾的離開似乎已經不可能。
但是她的先生還是希望能夠儘量讓她的最後一程走得不要那麼辛苦坎坷。
所以他幫她簽下了”拒絕急救同意書”
這也意味著如果她的情況惡化需要急救,我們會袖手旁觀,看著她的生命漸漸被拉向死亡的那一端。
最後所有的痛苦都會隨著心電圖歸零而消失。
當”拒絕急救同意書”簽署下去的同時,我們也鬆了一口氣。
因為如果哪一天她忽然惡化,那時我們不需要考慮是不是要奮力的用各種
痛苦而粗暴的急救方式,把她一次又一次從解脫邊緣拉回來。
一直到後來某一天,我去看她的時候,她一如往常睜著深遂卻空洞的大眼睛看著我,
同時還用手緊緊抓著我的手臂,說:
「我知道你們都覺得我沒有希望了!」
「但是我不會放棄的,只要還有一絲哪怕是多渺茫的機會,我都不會放棄的!」
「所以你們也不要放棄我,一定要救我!」
那個時候我迷惘了。
她先生對她的愛是無庸置疑的,當然不希望她在最後的掙扎裡付出太多的痛苦,
也捨不得看著她走的那麼辛苦。
但是她本人的求生意志卻是那麼的強烈,那麼的鮮明。
即使只有一線的希望,她也希望多看著個世界一眼。
只是當她陷入昏迷,能夠決定她的生死的,
卻是她先生簽下的那紙”拒絕急救同意書”。
究竟什麼人有能力或是有資格去決定痛苦的活著,還是乾脆的離去?
當生命只剩下搖曳的燭光,究竟還有什麼值得如此掙扎的堅持?
兩天後,她還是離開了。
向我們抱怨已經好多天沒有好好睡一覺,她希望打一支鎮定劑。
對癌末的病患,主治醫師沒有拒絕的理由。
當藥物打下去,她漸漸的睡去,睡前她只輕輕的說:
「我好累,這次不要叫醒我了。」
這次所有的痛苦真的都隨著心電圖歸零而結束。
而我的問題還是沒有答案。
也或許永遠都不會有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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