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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嗎?今天晚上又有donor(器官捐贈者)耶!」
「聽說下午第二次腦判(腦死判定)就要過了,大概會凌晨換喔!」
「嗄~那又不用睡啦!怎麼最近那麼多donor呀!」
「算了算了,趕快先去補眠,今天晚上有得忙了。」
泌尿科身為移植外科的一份子,每當有腦死病人決定要捐贈器官,
我們總是要忙著幫待人認養的腎臟找尋下一個安身立命的地方。
而比較不巧的是,腎臟移植的時間幾乎都會發生在夜半凌晨時分。
所以住院醫師每當聽到有腎臟移植,總免不了胃部一陣抽搐。
因為這意味著當今天白天的開刀房結束之後,晚上接著腎臟移植,
隔天白天又得要精神抖擻的出現在開刀房。
正式進入科內的第二個月,第一次輪到我扮演這個【腎鬥士】的角色。
按照計畫,下午三點第二次腦死判定,晚上六點進開刀房開始取器官。
心臟外科拿完心臟,一般外科拿完肝臟,最後才輪到我們泌尿外科的腎臟。
此時時間是晚上11點30 分。
由於捐贈者全身需要取下的器官已經完全沒有血流供應,手術過程中幾乎不會流血;
我們也完全仰賴手術前灌注進去的器官保存液來支撐腎臟僅存的功能;
所以取腎的動作是越快越好。
12點出頭,我們已經把腎臟拿下來,
等待另一間開刀房的recipient(器官接受者)準備好,就可以開始進行腎臟移植。
此時原本人山人海,各個移植團隊群聚一堂的開刀房忽然冷清了下來。
偌大的開刀房只剩下我們泌尿科,負責把捐贈者的遺體傷口關起來。
看著從胸骨一直開到下腹部,外加橫開到兩側腰際的手術傷口,
我又忽然意識到這是一名器官捐贈者,而不是活生生的病人。
幾乎不會流血的傷口,冰冷的皮膚,不再跳動的血管。
這意味著等下即使手術結束,她也不會像一般病人一樣:
從平靜中漸漸開始掙扎,接著從全身麻醉中痛苦的恢復,
再用力的自己深深吸入第一口拔管後的空氣。
對她而言,這就是最後了。
當我們把最後的傷口也關起來,
等著她的不是病房,而是往生室。
這個時候已經是凌晨兩點,我必須要把傷口縫合完畢才能回到值班室休息。
我慢慢的幫她把這條漫長的傷口一點一點的拉近,
希望盡我所能縫的好看一些。
誰都知道,此刻手掌底下這具冰冷的身體絕對不會抱怨傷口縫得很醜。
但這卻是我們最後唯一能夠幫她做的事情。
進入醫院以前,每次從新聞裡看到某某人意外身故,
捐出器官遺愛人間,總會有種敬佩,但是似乎又遙不可及的感覺。
但是從進泌尿科看到第一次器官移植開始,器官捐贈從報紙或是電視上的故事走進我的生活,
變成生活中真實會接觸的的事情。
也從那個時候開始,器捐病人的名字就我們口中消失了,
我們只會稱他為【Donor】。
【Donor】對我們而言,也變成一種複雜的存在。
我們心裡依然明白,這一個生命的結束,將帶給許多其他生命新的希望。
也許是重見光明的機會,或許是不再洗腎的喜悅,
也可能從此脫離肝硬化的折磨,當然還有重獲【心】生的蛻變。
但是想到不眠的夜晚,以及緊接著的白天也將要在手術房永無止盡的開刀,
心裡難免還是會有小小的抗拒。
但我們不過失去了一個晚上的睡眠。
他卻是失去了生命;
而尊重他捐出器官的家人,也永永遠遠失去一名親人。
也曾體會過失去親人的椎心之痛,
但是在痛苦中依然能夠尊重他的意願,完成器官捐贈的遺願,
卻又是另一種令人難以想像的掙扎。
當他的器官在其他人的身體裡開始緩緩運作,
他已經永遠不會知道受贈者的感激以及喜悅。
而知道親人的器官以另一種形式,在別人的身體裡繼續活著,
又怎麼可以撫平失去親人的痛苦?
唯一支持他們做出捐贈決定的,真的就是那股無私的大愛了。
傷口縫合完畢。
我們幫病人穿上家屬準備好的衣服,等下就要送出開刀房。
她的生命已經走到終點。
但是這一個終點,卻在其他生命裡化成起點,
許多全新的起點。
凌晨三點,
往生室的人員將她緩緩推入通向往生室的電梯。
我們靜靜站著,深深的向她鞠躬。
謝謝妳。
Donor,妳的名字叫天使。